倚山观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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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27】单项选择(合志解禁)

(X27)单项选择

 

沢田纲吉正在无证驾驶。

距离十八岁生日还有两个月的未成年人刚经历完人生第一次醉酒,并在宿醉后不得不用钝痛的大脑思考迫在眉睫的问题。

比如为什么他会从荒郊野外的车上醒来,比如为什么车上另一个乘客是Xanxus。

事情本来很简单……他是说本来。这不是他第一次接到拜访友好势力的交流任务。比起工作,九代目给出的这类任务更像是给年少的准继承人增长见识的历练活动。所有的备案都已经在出发前由专人做好,合作的另一方也往往十分配合,在绝大多数时间里,棕发少年只要确保自己待在现场,就算是完成任务。

实际上,沢田纲吉还未曾打定主意要继承彭格列。但九代目的慈和与家庭教师的高压同时说服了他。在再一次在九代目面前忐忑拒绝继承之后,年老的教父向他许诺,在真正的成人礼来临之前,他还有时间来真正接触那一边的世界,直到做出最后的选择。

如果说在出发前,他还在因为没有熟悉的伙伴同行而忐忑,但家庭教师对目的地不以为意的轻蔑态度就堵住了他胆怯的退堂鼓。在Reborn对他胆量的嘲讽中,棕发少年不得不和瓦里安一同出发,来到了Reborn口中“全是不值得重视的杂鱼”的异国他乡。

反正只要像之前几次那样在现场当吉祥物就可以了,他是这么想的。

直到这里都很顺利,正如之前的任务一样,有意搭上彭格列的当地头目比他想象中更热情恭敬。虽然这份恭敬更多都给了Xanxus,但作为正统继承人,沢田纲吉反而大大地松了口气。探讨合作的文书工作有专人负责,稳步推行,在更多时候,棕发少年更需要苦恼的,反而是如何尴尬不失礼貌地拒绝他人的示好。

眼看着结盟事宜敲定,他们也即将返回意大利……

酒精,万恶的酒精。沢田纲吉觉得自己从来没有如此赞同过Reborn提及的酒精耐受训练,唯一的不满只是遗憾为何不提前几个月,那么昨天的他就不会被一杯看起来全然无害的餐前气泡酒给干到人事不省。

好消息是他没有自己酒后的丢脸记忆。

坏消息是他没有任何自己酒后的记忆。

如果说只是普通出糗,还可以熟练地运用鸵鸟大法假装无事发生,那么在头昏脑涨地从荒郊野外,一辆充满弹孔和死气之炎烧灼痕迹的破车上,被杀手集团的头子粗暴地晃起来,被命令去开车——这种事情就突破沢田纲吉的接受底线了。

车是破的,人也差不多。车身肉眼可见的弹痕与烧融痕迹都预示昨晚并不太平,而虽然瓦里安的首领一贯能在任何地方假寐,但此时身上细微的灼伤和眼底的困倦却不像作假。他凌乱散落在眉间的黑发下露出斑斓的虎纹,还未曾完全消退的冻痕同样是一场战斗的佐证,昭示着杀手首领的愤怒之炎昨天对着谁爆发。

……棕发少年对此识趣地保持沉默。

他跟着导航开了半小时,没有遇见一个人,身边唯一的同伴也没有再多说一句话。沢田纲吉双目放空地握着方向盘注视前面,入目的只有连绵不绝的花田,含苞的花卉郁郁葱葱,都是他陌生的模样。

这种虚假的和平让沢田纲吉鼓起了新的勇气:“嗯……Xanxus。”

瓦里安首领没有说话,只瞥了他一眼。说实话,在他睁开那双鲜红的眼瞳前,棕发少年几乎以为他完全睡着了。

“我是说……昨天发生了什么……这车又是怎么回事?”沢田纲吉越说声音越小,“……我醉了。”

“醉了?”瓦里安首领重复了一遍,短暂的沉默之后,他冷笑了一声,回答,“抢的。”

“什么?”沢田纲吉怔了一下,悚然道,“车?车是抢的?……那原本的车主呢?”

杀手首领说:“后备箱里。”

……一个急刹车后,沢田纲吉连滚带爬地冲向了后备箱。

他对着里面与尸体无异的黑西服男人一时失语。

怎么说呢,这家伙的打扮真是教科书级别的杀手造型。沢田纲吉试图安慰自己,往好处想,至少不用担心Xanxus抢劫了无辜群众。

但这点小小的庆幸在如今的尴尬境地中也于事无补。被家庭教师嘲讽匮乏的脑子超负荷运行,人生第一次宿醉的少年人拼命从空白一片的记忆中试图找寻合理的解释,只为了能够在可悲的断片后解答现在的处境。这种徒劳无功的自欺欺人竟然还产生了一点微薄的成果,沢田纲吉突然想起某一个瞬间他朝谁挥拳,低头时毫不意外地发现了男人身上死气之火的烧灼痕迹。他努力回忆,被酒精搅成一摊浑水的记忆里,依稀有和黑衣服杀手们战斗的画面掠过。

他:“……我打了他?”

他本来以为昨天是和Xanxus打了架。

没有人回答他的话,鲜红眼睛的杀手首领理所应当地没有下车。

但当郁郁不乐的棕发少年将头探入车窗,试图向唯一的同伴说些什么的时候,他自己想起了挥拳的下一个画面。

那是站在他对面的,红瞳男人的枪和他带着杀意的脸。

沢田纲吉:“……”

好极了,所以果然他还是和Xanxus打了一架。

……所以为什么这次九代目会派瓦里安一起过来啊!

沢田纲吉略有些狼狈地重新爬上车,内心全是不敢明说出来的吐槽。这并不是说他对红瞳的男人有什么意见,年少时的争斗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事情,历来心大的棕发少年早早就因为那之后的协同作战将杀手集团也视作同伴。这几年互相熟络起来后,他甚至有了“已经和Xanxus关系好起来了”的错觉,但是那和与Xanxus相处是两码事。更何况,最近他尤其地想绕着杀手头子走。

棕发少年从后视镜看Xanxus比往常更阴鸷的表情,小动物的直觉告诫他最好别惹低气压中的杀手头子,但是这几年逐渐熟稔的错觉给予了他虚假的勇气,在短暂的沉默后,他最后还是没忍住开口:“所以昨天到底是……我,嗯,没做出什么奇怪的事情吧?”

所以他和Xanxus是怎么从友好家族的驻地出现在几十公里外的?

“吵死了。”Xanxus说。

他脸上还留有一点倦意,红瞳半睁看人的时候让人想起打盹的黑狮。沢田纲吉突然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几年他碎发留长了一些,凌乱地散在浓密的眉前,比从前更像那个曾经在未来见过的瓦里安首领。

“再吵干掉你。”杀手头领说。

沢田纲吉往回缩了缩。

车里的导航本来就有设置目的地,是用当地语标注的陌生地名。眼见路程已过大半,即使顶着暴躁同伴刚发出的死亡威胁,从醒来起就处于巨大问号中的棕发少年依旧勇敢地开了口:“……所以我们现在去干什么?”

“昨天的话我不想说第二遍。”Xanxus说,“所以闭嘴。”

沢田纲吉立刻重复:“昨天?”

杀手首领猩红的瞳孔看着他,碎发中露出的冻痕像隐在草木里的斑斓虎纹。有那么一瞬间棕发少年以为他马上就要发怒了。但是他心目中性格可怕的炸药桶男人却没有炸,Xanxus用一种对于他而言已经能够算得上是心平气和的语气回答了他:“你真的想死吗?”

……棕发少年闭上了嘴。 

他开始沉思自己昨天晚上到底都干了些什么,以至于和Xanxus大打出手……没可能啊,他胆子有这么大吗?

车内一时陷入了让人尴尬的沉默,而打破僵局的是突如其来的危机感。新手司机与生俱来的超直感先于他的头脑做出了反应,在他将车打向一边之后,迟来的榴弹才落在预定道路上炸开。沢田纲吉下意识地翻身下车蹲下一气呵成,探头查看情况的时候正好来得及用披风接住下一枚榴弹。

然后他看到了第三颗、第四颗。

数不清的弹头覆盖了这一片的天穹,落点毫无疑问都直指这辆破车。

又是针对彭格列的袭击吗……沢田纲吉几乎想要叹息。在九代目表露出权力交接的意图后,他在近一年遭遇的刺杀已经频繁到能说出“习惯”的可悲程度。

在那些弹药落地之前,大空炎已经爆发,纯粹的橙色火焰并不狂暴却足够汹涌,如同热风倏忽即过,将一片弹药都尽数石化。石弹在空中就被炽烈火炎烤裂,气浪爆发,滚烫的碎片都结结实实地砸进路边的花田里,溅起的巨大泥浪像是海水翻滚流淌。

在他谨慎观察的时候,车里的另一位乘客已经毫不在意地破车而出。熊熊燃烧的愤怒之炎直接烧化了本来就接近破碎的车窗,蹲在一边的沢田纲吉一缩头躲开从自己头上飞过去的一块碎片,无言地看着暴躁的红瞳男人已经孤身突向敌阵。通身斑斓的狮虎兽随火焰一同出现在主人身侧,身上同样有愤怒之炎环绕,陡然升高的温度让空气都变得干燥。持续低气压的瓦里安首领毫无交涉意图,没有半点迟疑,他向袭击者开火,几乎是立刻就击落其中几人。

沢田纲吉发誓自己本来是想帮忙的,但在Xanxus毫不犹豫地调转枪口攻击他之后,他默默地蹲下,围观Xanxus与敌人作战。

敌人的战斗……或许正常得过了头。

火炎对于传统热武器的克制毋庸置疑,对面的袭击者却仍是以未经死炎改造的枪炮为主。武器的差距使这场人数和实力对比一样悬殊的战斗注定只会有一个结局……也难怪平行世界的白兰可以依靠这样的技术碾压征服世界。

奇怪,好像不是意大利那边的势力,跟昨天袭击他们的势力倒是很像……Xanxus倒是并不惊讶的样子,是瓦里安那边的任务吗?棕发少年站在原地,略微犹豫了一会儿。

即使是告诉自己没必要插手,他也忍不住地探头去看那边的战斗。似乎是心情不佳,瓦里安首领的火炎比平时更加暴虐。眼看胜负已定,下一秒,他和Xanxus却几乎同时抬起头望向远方。

……死炎混合弹!

普通榴弹过后,烟雾弹后的真正杀手锏终于登场。几乎是在瞬间,沢田纲吉突入阵中,纳兹与他心意相通,漆黑披风瞬息展开,迎上漫天弹头。沉重的炮弹穿过大空炎之后仍有实感,接触披风的那份重量几乎将棕发少年砸得后退一步。火药和死炎在那面单薄却坚不可摧的屏障前炸开,顷刻间赤红火光从他身前迸裂,狂暴的岚之炎裹挟火药的硫化物味道被披风劈开,如遇摩西分海,向两边喷涌!巨大的能量反应毁灭了火焰范围内的一切,水泥路面和两边的草木都被岚炎分解,留下两面巨大的扇形深坑。被烧灼晶化的泥土飞溅,遮蔽视线,待一切平静,唯有中间孤岛上,两个人重新直起身来。

“直接连同伴也——”棕发少年脱口而出之后才意识到自己的声音已经染上愤怒。

愤怒之炎的持有者却反而又变回了一贯睡狮般的懒散模样。杀手首领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前方,敌人在炮火后仓皇撤退,留下几具焦尸。几个重伤号还有气,被之前的混合弹几乎烫熟了一半的肢体,只能在靠得极近之后,才能听见破风箱似的呻吟。

……即使已经不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现场,沢田纲吉的呼吸依旧停滞了一瞬。他下意识地将目光投向身边唯一的同伴,却发现瓦里安首领已经走到了重伤者旁边,拾起对方的配枪,随手调试之后,就要开枪射穿对方的头颅。

“Xanxus!”他听到自己的声音之后,才发现自己喊了出来,那声音又哑又急,让他自己听起来都感到有几分陌生。

红瞳男人的动作没有一丝动摇。

沢田纲吉条件反射般地朝那边扑过去,急切地伸手去拉那个伤员,却只来得及被一蓬炸开的血雾糊了半脸。他还维持半弯的手臂,是试图保护的姿态。此时呆滞地仰起脸来看向开枪者,还未完全长成的青少年脸庞仍带些稚气,染上血点的脸倒映在那双猩红的眼眸中,依旧是当年瘦小愚蠢的模样。

“Xanxus……?”他仰头望着面前的男人,自己都没发现声音里带了点哀求。

那把枪随即顶在了他的额头上。

刚发射过子弹的枪口灼热,几乎要将他烫伤,而瓦里安的首领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红瞳里的寒意让他好像又变回了几年前那个冷酷的敌人,反而让已经和他相处过几年的棕发少年感觉到了几分陌生。

Xanxus冷冷地道:“让开。”

就像是一个月前一样。

沢田纲吉突然想起那些画面。昨夜他躺在床上,窗外照进来庭灯暗淡的黄光。睡不着,更久远的记忆困扰着他。在来到这里之前,在大洋彼岸的西西里岛上,在瓦里安的首领在他面前亲手处决伏击他们的杀手小队时,和现在一模一样的情景里,那时他说了什么?

“……他们已经失去战斗力了。

“可以交给九代目处理……

“Xanxus!”

温热的血溅到身上的时候,是不是也像今天这样滚烫?

然后呢?他对瓦里安首领不自觉的回避,在去墨西哥专机上意料之外的重逢,昨天的宴会上他喝下了那杯餐前酒。

那几秒间他记起依稀的片段,关于昨天他是如何走过长长的回廊,敲门打断瓦里安首领的睡眠。他们的对话从醉鬼的抱怨开始,口角最后演化成争斗,杀手首领暴怒地宣称要将他焚尽。沢田纲吉已经忘记了他们是如何约定到空旷处决战,只记得飞过夜空时的冷风冰凉。

他们的战斗最后被突然出现的杀手打断,棕发少年忆起某一个瞬间他们并肩作战,又在下一个瞬间互相挥拳。记忆的末尾他在选择冻结前退后一步,任凭意识落入黑暗之中,最后的视线里只留下面前红瞳男人冰冷的脸。

沢田纲吉突然有些迷茫。

他不是从一开始明白他的朋友们不乏满手血腥之人吗?他的家庭教师一见面就向他炫耀履历,将杀手的事迹当作职业的勋章,他的雾守最初出现在传闻里时,就已经伴随着灭掉一个家族的恶名。十四岁时他开始与谁战斗,挥拳的时候已经模糊触及到生命的重量。在去往未来的那次战争最后深刻,在铺满天际的死炎中,他不是也报了真正的杀心,要完全地不留余地地抹消掉白兰的一切吗?

他也并不是第一次见死人。自从来到意大利后,他也有听闻谁与谁在何处死亡,都是轻描淡写的口气。即使是彭格列的部队也会有伤亡的时候,回来的成员在外面向人群夸耀砍下敌人的头颅,而殉职者的家人在房间里恸哭。

他并不是指责谁,他不能责备红瞳男人的杀手职业就如同不能责备狮子捕猎羚羊,他只是觉得……他不愿意去往那样的世界。

棕发少年的家庭教师在得知这个插曲后问他的学生:“所以你在闹什么别扭?”

沢田纲吉也说不清。不错,事情很简单,Xanxus在他面前杀了人。但是难道他是第一天知道Xanxus会杀人吗?难道他从前没有听着红瞳男人过往的残暴行径感慨好可怕吗?从十四岁的初见起,瓦里安的首领不是一直在宣称要焚毁他的生命吗?

Reborn说:“所以你本来想怎么处理?”

“呃,”沢田纲吉说,“交给九代目?”

“那么结果也是被处决。”第一杀手老师毫不留情地说。

棕发少年沉默了一会儿,直面了自己的伪善:“抱歉,但是亲眼看到还是——”

Reborn最后为这场单方面的闷气做了言简意赅的概括。“蠢纲,”杀手说,“别跟那家伙撒娇。”

“那么就滚吧。”瓦里安首领说。

他俯视着他。

他见过“沢田纲吉”更多的样子,指环战冰封前一秒悲伤怜悯的,未来记忆里面色肃然的,对抗复仇者前孤身前来时的。每一次都是为别人而战,那双眼睛沉在橙色的火焰最深处,带着让人憎恨的了然。

而现在那双眼睛的主人仰着脸看他,与所有恐惧他的废物别无一二。

“取下戒指,像个废物一样远远逃开吧。”Xanxus说,“这不就是你想要的吗?”

“不……我……”棕发少年想反驳,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红瞳男人注视着他:“或者再和我打一次,而这次我会真的杀了你。”

沢田纲吉呼吸停滞了一下,然后才小声说:“我才不想跟你打架……”

Xanxus不置可否,依旧自顾自地说:“来之前那个老头给你说了什么?和这个家族谈定合作?”在棕发少年迟疑点头后,杀手首领说,“瓦里安收到的任务是,确认目标背叛证据。”他顿了一顿,冷酷道,“……并全部清除。”

……沢田纲吉这才意识到为什么瓦里安会与他出现在一辆飞机上。

在他以为这只是平平无奇的例行任务的同时,确认递出橄榄枝的陌生势力包藏祸心后,年老的彭格列掌舵人同时发出了两份指令,一份生,一份死,准继承人和杀手首领同时踏上陌生的土地。

棕发少年不可置信道:“你让我开车带你去的,是他们的驻地……你是要去——”

Xanxus道:“杀了所有碍眼的垃圾。”

沢田纲吉退后了一步,他仍是望着面前的红瞳男人,表情不知所措。

“要来阻止我吗?”Xanxus忍不住冷笑,是他一贯的轻蔑,即使刚刚才爆发过,怒火仍然萦绕在他的心头,让他迫切地想要毁灭些什么。“但所有挡在我面前的人……”他头也没回地朝旁边开了第二枪,另一个杀手头上应声溅出血花,他注视着的却仍是面前名义上的继承人,就好像子弹穿过的是这颗惹人厌恶的棕色头颅。

“……都会被我消灭。”瓦里安首领说。

这一次没有人给即将成年的棕发少年留下逃跑的余地。

不需要红瞳男人再说更多了,即使是最迟钝的沢田纲吉也已经明白了摆在他面前的选择。过去那些心存幻想的天真希冀在现实面前雪般消融,棕发少年要在最深的心底质问自己,是否真的完全明白自己将要去向何方。

当他拒绝另一个世界的时候他在拒绝什么?

他其实一直都明白。他银头发的岚守最初是为何远赴重洋来到他身边,异瞳的术士又是为什么找上了他的麻烦。时至今日他已经不会再怀疑与同伴之间的羁绊只由“彭格列”这脆弱的名头维系,但就像他踌躇于将本不属于那个世界的大哥或山本带进阴影里,他难道就能代替其他的同伴否认他们与那个世界的联系?

远离那个世界,但不远离那些人。他从前有这样模糊的愿望。棕头发的国中生不认为自己有资格对谁的生活指手画脚,谁都在自己的道路上奔向想要的彼方。从十四岁之后他开始学会留恋过去,珍惜所有与同伴共度的时光。也设想未来。在平淡安全的生活里期待偶尔的相聚——这不就是他想要的吗?

他的家庭教师则对学生的天真幻想不置可否,已经解咒的第一杀手从来懒得和棕发少年讨论这个问题。而在四年之后的今天,站在瓦里安首领的面前,沢田纲吉突然想起的是九代目的脸。

当他拒绝继承的时候他在拒绝什么?

年老的彭格列掌舵人并没有对他的拒绝动怒,九代目并不急于一时。棕发少年获得的是为期半年的试用期。在真正成年之前,他还有很多被给予的时间,来重新做下决定。

当这个期限结束,他能拒绝吗?他会拒绝吗?

他后退了一步。

Xanxus嗤笑了一声。

棕发少年的避战让他意兴阑珊,在已经得到答案之后,他对于收割毫无反抗之力的尸体也丧失了兴趣。

而在他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去之后,沢田纲吉看着他消失的背影,过了十分钟,才敢确信杀手首领真的把他丢下不管了。

他发了一会儿呆。

……然后开始给剩下的杀手处理伤口。

车已经被毁,这些追杀者身上的联络工具也大多在之前的爆炸中被摧毁,初步治疗完伤者后,沢田纲吉站在一堆躺着的伤患中,一时陷入了不知何处可去的迷茫。沉默了一会儿后,他又在四周找了找,总算是找到了一个没坏的联络器,对着那边的敌人报了伤员位置之后,棕发少年默然地挂断。 

他环视四周。

本来的道路已经在之前的战斗中被摧毁,临近花期的作物在热浪中粉身碎骨,没能留下任何东西。被抛下的棕发少年坐在曾经是车的破铜烂铁上,开始试图联络总部。

经过几次转接后,他终于再次听到了九代目的声音。那个老人平静地听他断断续续地讲那个家族的袭击和Xanxus的话,最后问他:“那么,纲吉怎么想的呢?”

沢田纲吉以为自己会说,既然有Xanxus在,那么我就回来吧。但是他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没有说出来。

他应该回头。他知道这个。之前的导航为他指示了方向,而他现在就应该去到任何一个能够联系上其他同伴的地方,回到意大利乃至是日本,回到令他熟悉安心的生活里。瓦里安只是在执行任务,而这一次Xanxus挥洒暴力的对象也绝不无辜。即使他到达了现场,又能多说些什么呢?

但他为什么还站在这里迟迟不肯离去?

九代目停顿了一下,依旧是温和的口气:“那么要先回来吗,纲吉?”

沢田纲吉也不知道。

在听从老师要求为那个未来做准备的同时,他对那个位置始终抗拒,这种矛盾的接受与拒绝贯穿始终。他真的能够回归普通人的生活吗?他问自己的时候也不得不承认,即使是他也早已有所预感,有些事情早已注定。

“如果要我继承这样的彭格列还不如让我毁灭它。”这种赌气话从另一个角度看不如说是对未来的模糊宣告。

但当说出这句话的国中生在四年后来到意大利,要毁灭的对象都站在他身前,不是遥远海岸那头的模糊代指而是具体的谁的脸,都恭敬地朝他俯身,他又能向谁挥拳?

即使九代时期似乎有转向的趋势,几百年里沉积在这个古老家族里的血腥事业也从未停止。九代目并不掩饰让他知道这个。当棕发少年置身于彭格列布置华美的议事大厅,他始终无法面对那些朝他友好微笑的人。

“你不能和所有人‘交朋友’。”他的老师认为学生是在自寻烦恼,傲慢的杀手直白而刻薄,说出“交朋友”几个单词时甚至带了点好笑的嘲讽,“绝大多数人并没有被在意感受的价值。”

沢田纲吉没有立刻反驳他的家庭教师,他在漫长的时光里已经明白了顶嘴无用。但即使是总被用“温和”抑或是“软弱”来形容的他,也依旧有属于自己的执拗坚持。时至今日他已经不再会遇到国中生时被不良勒索的窘境,但那时的心情依旧存续至今。

他实在太久没有说话,九代目于是又重复了一遍:“要先回来吗,纲吉?回来也没关系。”

他当然可以继续逃避。

拒绝继承的态度是无声的抗议,就像是无数次战斗后他仍然无法对勒索者挥拳。下意识的划分是保护自己的屏障,无法理解,不能认同的事情就在屏障的那一头。“要我继承我就毁了它”,这句话并非虚言,沢田纲吉确信,如果自己继承,就决无法对那些事情置之不理,而无休止的斗争也即将来临。

“……我不想和人打架。”沢田纲吉说。

九代目没有说话,老人只是安静地听着,知道对面的孩子并不需要自己的回答。

“我……我觉得不该这样。Xanxus没有错,但是……”棕发少年磕磕碰碰地说,几乎能算是语无伦次。他想说很多,比如他知道Xanxus的选择才符合暗世界的规则,比如他其实也知道退让不能解决任何问题。“但是,”他努力组织着语言,“……没有其他的办法了吗?”

他又沉默了一会儿,最后问那个总是表现得和蔼的老人:“您让我到这里来,又想让我做出什么选择呢?”

九代目没有正面回答他:“那么,纲吉,你想要做什么呢?”

 

沢田纲吉正在重新阅读袭击者的资料。

通讯器那头在他提出要求的几分钟后就发来了完备的文档,并不掩饰提前准备多时的事实。

迎风山脉带来的充沛雨水带来了大量可耕种的土地,这份财富使得最近二十年里弹雨就洗礼过这里三次。新的反抗者孜孜不倦地从上一任领主手中意图夺取这颗山麓明珠,由此引发的动荡最近的一次就发生在几年前。巴蒙德,那个向彭格列发出贸易合作请求然而又撕毁的家族,在这次动荡中成为了这片土地的新主人。以头目为首的高层想要转型,这就是为什么他们会主动找上彭格列,但另一些人宁愿保持现状,为此不惜策划一场并不打算成功的刺杀。

棕发少年跳过了关于这个新兴黑帮权力斗争的部分,他的目光凝固在对这片土地作物的描述上。他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无尽的花田,在过去的几个小时里,他所见的始终是这样的景象。世界上没有比种植这种罪恶之花更赚钱的行当,当地的主人比谁都更明白这个。彭格列自身并不沾染毒品生意,但从前也对普通合作者这方面的产业保持沉默。

……作为被审判的对象,真是相当完美的典范。

当九代目将这个家族的资料从角落里挑选出来,签下派遣他来到这里的命令,那个老人希望他做下什么样的选择?

总之不会是退却。

随棕发少年的成年礼一起到来的还有更多不容忽视的东西,九代目日渐衰朽的生命让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向新的继承人。并不是不清楚这一点,即使棕发少年再怎样被吐槽驽钝,继承了初代之血的他也总有一种敏锐的直觉。他不是不明白他已经不可能回到普通人的生活里,他只是……不想承认。

对于国中生的这份小小任性,九代目和Reborn都宽容地不予置评。但也正如他们所预见,当即将成年的棕发少年抬头向前望去,只有一条路出现在他面前。

“沢田大人,”总部那边最后发来了讯息,“已经紧急通知最近的成员前往接应您,后勤部随时等待您的吩咐。”

“……谢谢。”沢田纲吉低声说。

他关闭了通讯界面,并不意外熟悉的人影们已经出现在远处。瓦里安追随首领而来,对于临时接到的接应通知表现得极不耐烦,银色长发的作战队长揪着棕发继承人的领口咆哮着逼问他干了什么好事时,其他成员在对着现场啧啧称奇。

“哟,小可爱,”路斯利亚高兴地说,“我们找到了昨天你和BOSS大战的现场,你们昨天晚上玩得相当激烈呢!”

来不及对这位大姐的用词表示质疑,沢田纲吉就直面了鲨鱼的怒吼,在超大分贝下几乎耳鸣。“喂!”斯库瓦罗吼他,“你都干了什么啊小鬼!半夜去找混账BOSS打架,想死吗?”

“呃,我喝醉了……”沢田纲吉原本沉重的思绪被瓦里安打破,一时有些哭笑不得。他迟疑了一下,难得主动开口问他们,“你们是……要去找Xanxus吗?”

“知道自己是小鬼还喝什么酒!”斯库瓦罗仍然在愤愤地大声抱怨,是没好气的模样,“你们偷跑出来打架,留下一堆要解决的麻烦事!昨天混账BOSS就不见踪影,还吓得对面的蠢货连夜提前动手!”

旁边的路斯利亚也插了一句:“哎呀,就是说呢,睡眠不足对人家的皮肤伤害可是很大的。”

“下次这种任务我会申请总部加钱。”玛蒙说。

沢田纲吉苦笑。他避开贝尔嘻嘻笑着凑到他面前炫耀般挥舞的小刀,又问了一句:“你们现在去找Xanxus吗?”

“当然!”作战队长没好气地说,“小鬼!别想着我们会来照顾你,瓦里安可不是育儿所!即使是有九代的命令——”

染发鲜艳的拳手插话:“路斯妈妈不介意~”

“别打岔!”大嗓门的鲨鱼恼火地挥舞了一下带着剑的义肢,那剑刃雪亮,却隐有血气,“我们可是刚刚才干完工作!那个混账BOSS直接又丢下所有人不管,在那些胆小的老鼠逃跑之前,瓦里安还得赶快赶到老鼠窝里去——”

“……所以,是去Xanxus那边吧。”棕发少年说,“我跟你们一起去。”

这下反而是瓦里安愣了一下。

“你?沢田,你是不是搞错了什么,我们可不是去郊游……你真的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玛蒙从一边悄无声息地出现,声音平淡,“还是说,是九代目那边的意思?”

即使是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瓦里安也仍然心生感慨。杀手集团内部早早地嘲笑过九代首领对继承人的教育。那位第一杀手将一切都教给学生,却唯独纵容了他软弱虚伪的逃避。不愿意杀人也不愿见杀人,这样的彭格列继承人是多么荒谬可笑。这种讨论的最后一般会演变为雷守对首领滔滔不绝的吹捧与对另一个棕发继承人的贬低,并以瓦里安首领恼火的无差别殴打全员终结话题。

“我知道。”沢田纲吉说。

他抬起头,望向红瞳男人离去的方向:“逃避不能解决问题,任性也该告一段落了。我要去找Xanxus道歉……”

“……然后做我该做的事。”他说。

直到把胆量倍增的小鬼带到目的地,斯库瓦罗还是没想通那颗棕色脑袋里在想些什么。在路途的前半程他还很快意,大笑着宣称要把所有敌人都砍成八段,吓得胆怯的棕发小鬼立刻跑回日本去。可是临到头了,他却莫名有些迟疑。

“现在后悔还来得及,”鲨鱼说,“小鬼,要是你吐出来,这里可以没有保姆寸步不离地照看你。”

沢田纲吉说:“没关系。”

他停顿了一下,继续说:“谢谢你们,斯库瓦罗,一直以来都是。”

他跳下了瓦里安的直升机。

远处的愤怒之炎熊熊燃烧,而澄澈的大空焰自天际落下,停留在红瞳男人面前,火焰中露出棕发少年平静的脸。

Xanxus的动作停顿了一下。他漠然地用脚尖踢开旁边的尸体,面向突然出现的彭格列正统继承人。这座隐秘基地如今已被愤怒之炎摧毁成一片残垣断壁,剩余的敌人毫无战意,都仓皇逃窜。但孤身一人的作战还是给他身上留下了痕迹。瓦里安首领此刻身上浴血,明明刚进行了一场杀戮,神色中却仍有些不耐烦似的漫不经心,唯有暴虐红瞳,看向面前人时依旧满是杀意。

“沢田纲吉。”他说,“这就是你的答案吗?和这些垃圾一同被我燃尽?”

棕发少年说:“我是来道歉的。”

Xanxus的动作停滞了一瞬。

“你说得对,我的确虚伪又软弱。”沢田纲吉说。金红的火焰在他额头燃烧,进入超死气状态的他比平时更加坦诚,让他能够站在瓦里安首领的面前,终于说出那些从前无法说出的话。“对他们是,对你们也是。瓦里安的杀戮是为了保护我……我有什么资格来指责你们呢。”

“垃圾。”红瞳男人说,“真可笑,别自以为是。”

棕发少年无视了Xanxus的这句嘲讽,在四年的相处过后,他已经能很习惯地当做没有听到。

“我知道我无法拒绝继承。”他突然说,而瓦里安首领对这句话只是冷笑了一声。

在得知这次的任务真相时,他再一次深刻地理解了这一点。半年的时间,许诺的机会,但选择从来只有那一个,不是在这次,就是在下次。

“我不想继承,我不想变成可以习以为常接受那一切的人……即使是现在也是这样。”沢田纲吉说,在面色刚有缓和的Xanxus重新变得暴怒之前,他继续说了下去,“我做不到,从前我是这样想的,现在也是。如果答应了却没有办法做好,那就是我的责任。”

所以逃避才会变成一种真理。为什么非要是我呢,棕发少年常常会这么想。谁都可以吧,和平平无奇的自己比起来。为什么不能让更优秀的人去做呢,别人会做得更好吧。十四岁的沢田纲吉从不报名竞技类的集体活动,十八岁的沢田纲吉拒绝戴上王冠,或许是因为同样一种自知之明。

棕发少年记起了他们昨天的争吵,醉鬼哭着喊出这段话的时候,四年前败于他手的红瞳男人看起来恼怒得恨不得把他直接掐死。

“但这不是……逃避的理由。”他说。

如果他们在你不知道的地方自己死掉了呢?Reborn这么对他说过,第一杀手说话一向如此直白刻薄。如果你放弃了保护的力量而他们死了,那就是首领的责任。

并不是没有触动,在自我怀疑中他被这些担忧推着向前,在犹疑中随波逐流。九代目虚假的宽宥是逃避者妄想生长的温床,但正如同所有人都笃定的一样,他终有一天要面对它。即使是始终拒绝的他自己,难道他真的认为可以回避命运吗?最迟钝的国中生对他人的善意有着最敏锐的感官,在逐渐长大的时光里,对于始终被纵容远离于真正的血腥之外,他并非毫无察觉。

“未成年人。”他的老师用嘲笑的口气这样评价他,而瓦里安的作战队长始终叫他“小鬼”。这种默契的宽宥存在于他身边的世界里,一直保护他到如今。

“对不起,Xanxus。”沢田纲吉发自内心地说。

瓦里安首领的动作停滞了,他居高临下地瞥着矮自己一头的棕发少年,似乎是在思考他又在犯什么蠢。

“我不该对你说那些话……但是我仍然不认同‘全部杀掉’这样的方式。”棕发少年说,“或许瓦里安才是对的,但这里一定也还有其他的办法。至少,并不是所有人的罪孽都只能用死亡偿还。”

“你在指责我吗,垃圾。”红瞳男人危险地眯起眼。

“不,是感谢。”仍然处于超死气状态的沢田纲吉说,“如果你要战斗我也愿意应战,总之这一次,我想按自己想要的去做。但在此之前,我仍要再一次道歉。”

“会因为Xanxus为了保护我而杀死敌人而生气——”沢田纲吉说。

Xanxus:“……我没有保护你。”

沢田纲吉坚持把话说完了:“——说到底只是因为从前一直被迁就着,所以就希望一直被包容的任性。”

“就像Reborn说的那样,”超死气状态的棕发少年认真地说,“这只是在向Xanxus撒娇而已。”

Xanxus看着他。

瓦里安首领听到了周围蠢货下属惊奇的起哄声,却不以为意。青春期后开始抽条的少年脸上仍带稚气,站在他面前的样子却已经开始接近记忆里十年后那种令人讨厌的模样。未来战时获赠的记忆让所有人都知道了24岁的沢田纲吉会是什么模样,或许这就是为什么阿尔克巴雷诺也对国中生小小的天真放任自流。

瓦里安首领则从来对这种溺爱嗤之以鼻,暗世界不通行未成年人保护法,从前贝尔杀人的时候,也并没有谁去忧心堕王子的心理健康。

他这时候该暴怒,或者说点什么来嘲笑面前小鬼的自作多情,总之应该先将那令人恶心的撒娇说法全盘否定。但最后,在这几个月的冷战中同样心情不佳的瓦里安首领最后只说:“啰唆。”

几个月来的郁气一扫而空,确信自己在这场无形的战争中赢得了完全的胜利,得到道歉的红瞳男人重新愉快起来:“想要妨碍瓦里安的行动,就要做好被焚毁的准备。”

昨夜被打断的战斗在此刻重续,Xanxus又一次见到那样的火焰,像未来的记忆一样,站在他身前。

愤怒之炎迎了上去。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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